2015年10月24日 星期六

教育你的孩子 /林蔚昀



10.24晨詩 _ 教育你的孩子

雨後的今晨,陽光曖昧露臉,我們選讀的是林蔚昀五年前寫的ㄧ首詩。有人說它單刀直入,利刃迎人。疏不知詩人在過去曾因扭捏、膽小,無法面對自己,而只敢以旁敲側擊的方式說話與寫作。林蔚昀年少時抗拒台灣體制,於是休學。因著「猜火車」這電影跑到英國去唸戲劇,後來在愛丁堡看到了一張波蘭海報,認為自己必是「緣定波蘭」,隨後她愛上了波蘭猶太小說家舒茲的書,於是決心苦讀波蘭文。如今的她,是將波蘭文學與詩作介紹給台灣讀者的重要推手。在生命中闖關斬將千百回的林蔚昀,書寫此詩時一刀切入,沒有九彎十八拐,而是直接、簡單、乾脆。她說:「文學是一種understanding,ㄧ種對生命的理解,生命走到某一點,你就會懂了一點什麼。每個人的理解都有一點不同,因為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一點不同。」這詩,是她的理解、她的看待。還有,她說與其說她是詩人,不如說她是寫詩的人。因為她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寫詩的,她還要照顧日日帶給她各種驚奇的孩子。


你怎麼教育你的孩子的? 爬山時的沿途上,他看花看草嗎? 每一天,他睡得夠嗎?

教育你的孩子 / 林蔚昀


教育你的孩子
不要讓他在十一點以後看電視
那是屬於成人的領域
兒童不宜
你的孩子該從小學會
什麼該看 什麼不該看
什麼話可以說 什麼話不能亂說
教育你的孩子
不要讓他輸在起跑點上
為了訓練他的身心 你可以教他吞火吞劍吞農藥
你可以學孟母 把家搬到只有補習班的街上
綠草茵茵 鄰居守望相助
沒有妓女遊民屠戶 也絕對沒有狗大便
你的孩子
應該從小知道什麼是階級
什麼是競爭力
他必須學會和幼稚園的美語老師說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
和家裡的菲傭說Give me that or I’ll tell my Mom
他必須目光遠大
知道在爬山時從不停下來休息的人和沿途看花看草的兩人之間
他必須選擇哪一個
你不必擔心你的孩子是否會過勞死
是否會變成肝功能衰竭的白骨精
醫藥每天在進步
科技每天在進步
人類的平均壽命越來越長
你的孩子必須賺夠給你
給他自己 以及給下一代的退休金
如果你的孩子因此而反抗
出現自律神經失調 憂鬱症
那一定是網路媒體社會學校的錯
(在你那一代根本沒有這些問題)
你已竭盡所能 以身作則
也許你不是完美的
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你都是為了他好
一定要讓他了解
你是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你是愛他 關心他的
他雖然不必下跪叩謝
至少也該心存感激
發揮你的愛心 無所不用其極
如果有必要 你還可以去跳樓
一定會讓你的孩子痛哭流涕
浪子回頭
如果盡了一切的努力
他仍是一塊頑石
你也只有認了
把問題交給社會局
同時去上教堂 靈修 吃齋
(幫他和你自己積點陰德)
教育不了你的孩子
至少你還可以教育一下
那個你心裡
一直長不大的自己

2015年10月23日 星期五

兩隻參加葬禮的蝸牛 / 裴外


10.23 晨詩 _ 兩隻參加葬禮的蝸牛

裴外是二十世紀法國詩壇的革命家,他在當時一片高深莫測、難以親近的八股詩文中,以淺白自由的語彙異軍突起。對他來說,寫詩的題材俯拾皆是,再加上他的詩作總是相當口語化,使他成為戰後深受歡迎的大眾詩人。

熱愛自然,痛恨戰爭與階級的裴外,常將動物入詩,樸實而不做作。看看他筆下這兩隻溫暖出場卻撲空,但又在太陽的說服下,經歷一番轉折的可愛鍋牛吧!在studio94的入門處有這麼一句話–「你擁有最有價值的東西是一顆開放的心。」謹以這句話,這首詩,祝大家週末愉快!



兩隻參加葬禮的蝸牛 / 裴外


兩隻蝸牛出發
去參加一片死葉的葬禮
他們坐上黑柩車
而為了表示他們的哀悼
在他們的角上纏了黑帶
同時把窗帘深深低垂。
他們在秋天一個漆黑
沒有月光的晚上出發
但當他們抵達
天哪!春天已經來到
死葉子們都復活了
剝奪了這兩隻蝸牛
搶天呼地的樂趣。
但太陽來了——
太陽說
請寬懷
坐下喝杯
啤酒或你們
心裡想要的任何東西
待會兒你們可以去搭
晚上開向巴黎的巴士
你們可以看沿途風景
借月亮的光
但此刻把你們的
喪帶擱在一邊
它們陰暗了你們的
眼白污黑了
你們的手背
使人想起棺材
的東西很少受人歡迎
顯露你們的本色
生命的顏色......
之後所有鳥獸
所有草木
都開始用吃奶的力氣
唱歌並且開始
碰杯狂飲
呵那真是個快活的黃昏
一個快活的春天的黃昏
而兩隻蝸牛回家去
比他們來時快樂而聰明
並且有點醉醺醺
他們蹣跚著當他們飄飄滑行
但如同對待詩人及瘋子
月亮俯視著他們


2015年10月22日 星期四

因果知道 /扎西拉姆 • 多多



10.22 晨詩 _ 因果知道

今晨,藉扎西拉姆・多多的詩,我們感謝生命中ㄧ切相遇,ㄧ切領我們行向清朗遼闊與正念善行的人。
人世若真是依循著因果,種瓜必得瓜,種豆必得豆,那我們活著的這一路,會不會更謹言慎行些? 會不會更慈悲寬容些? 會不會更坦誠真實些?
出生廣東的詩人行遍西藏,是位虔誠的佛教徒,現居印度菩提伽耶潛心修行。她的詩句溫柔有力,反映出她在接受藏傳佛教哲學洗禮後的所悟所思。謝謝她的詩,讓我們淺思因果。因果啊!因果!「你到底知道甚麼?」 還是該問: 「你到底不知道甚麼呢?」


因果知道 /扎西拉姆 • 多多

我兒,見你收拾行裝,你欲往何方去?
你去,我自不攔你,
相反,我將看顧你——在一切時中、一切角落。
但在你為駒兒掛鞍前,先到我的腳邊來,
安坐、默然,聽我再說一席話。

我兒,屋外便是那煙火人間,
我沒有七寶可予你享用,
甚至沒有為你鑄一把護身的長劍,
但我有一句話兒贈你,銘記它,你將無敵。

我兒,人間的是非不像酥油裡的黑髮,分明可見呵;
它是雪山的陳雪,早已壓成了堅冰,
化也化不開,斷也斷不得。
如果有人誤會你,微笑著解釋,不要用
辯駁的姿態;
你看風總是抽打著嘛尼堆,石頭從不辯駁,
只是默默地堅持著;
如果他不願聽你解釋,微笑著沉默,
要相信很多話不是非說不可,
因為因果已經知道。

如果有人嫉妒你,優雅地保持距離,不要用
挑釁的姿態;
你看麻雀總是嫉恨老鷹,老鷹從不介懷,
只是遠遠地飛翔開;
如果他非要走近你,冷靜地等待,
要相信很多事必須要發生,
你控制不了,但因果會知道。

如果有人傷害你,聰明地躲避,不要用
決鬥的姿態;
你看獵人總是追捕雪獅,雪獅從不反撲,
只趁月色踱步至那無人能及的崖端;
如果他已經傷害了你,
不要試圖報復,
要知道你不是公正的判官,
該如何償還,因果知道。

如果有人愛你,坦然地接納,
不需要謙虛的姿態;
你看陽光照耀著雪蓮,雪蓮從不拒絕,
用全部生命去盛開;
如果愛你是她所有歲月裡所有的快樂所在,
那麼理所當然地被愛,才是你最大的慷慨,
不要計算濃淡、輕重、真假,因果自會知道。
我兒,去吧,躍上你的馬,記住我的話。

從今直至證菩提,
我的心和你,
一直在一起。

2015年10月21日 星期三

便條集/336 /于堅




10.21 晨詩 _ 便條集/336

于堅以秋為背景,簡單寫出人生一幕,平易、日常,有其寓意,但卻不再扛負著80年代之前中國矇矓派詩人的使命感與意識形態,只是以詩呼應那沸騰猛進的生活境況。

80年代以詩成名的中國詩人于堅,1954年生於昆明,文革發生時他才小五,目睹著紅衛兵抄了鄰居的家,抓走了父親。中二時,他被分配到一家工廠,當過鉚工、電焊工和搬運工。一年後他開始寫詩。高考恢復後,他考入雲南大學中文系,後來投身詩歌運動。

于堅在不久前出版了《昆明記》,他曾說:「有些街道,有些建築,隔段時間你去看,沒了。我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少了點『鄉愁』。鄉愁不是空虛的抒情,不是小資產階級詩歌中的風花雪月,在我看來是一個具體的人生狀態問題、是涉及到世界觀的問題......我們的城市一直在規劃、在出新,但是我很少看見它們向傳統回歸、冒出向傳統致敬的東西。人們無視甚至敵視傳統,效率至上,物質主義至上......人們普遍同意新的就是好的,歷史虛無主義全面勝利。發展當然能使生活更好,但是什麼是好?如果新的好完全與經驗、傳統斷裂,那麼這種好非常可疑。」



便條集/336 / 于堅  

他是我的朋
我一向看重他的智慧
這個秋天白雲無邊
我為他讀我的詩篇
黑暗的大堂在十層樓下
我為他成為李白
電話響起來了
他棄我而去
踉蹌撲上
一把捉起話筒
幸好還沒有斷線
這個詩歌愛好者
一邊傾聽
一邊幸福地回過頭
朝我擠了擠眼

2015年10月20日 星期二

貓對鏡 /陳黎


10.20. 晨詩_貓對鏡

怎麼會闔上了書後,書中畫裡的吹笛仕女與她腳旁的貓還在詩人的鏡裡牆上呢? 不只這樣,仕女還活靈活現地吹笛,貓還蜷臥地打了呵欠,盤算著跳躍。
想像,真是迷人。我們若有想像,再死寂的,都能生趣;我們若無想像,再靈動的,也只有減滅。


陳黎以「貓對鏡」為題一共寫了四首詩,這是之一。


貓對鏡 / 陳黎

我的貓從桌上的書中躍進鏡裡
它是一隻用膠彩畫成的貓
被二十世紀初年某位閨秀的手
在一位對窗吹笛的仕女腳旁
我把書闔上,按時還給圖書館
而它依舊在鏡裡,在我的牆上

有時我聽見笛聲從鏡中流出
夾雜著月琴和車輪的聲音
那朱紅的小口未曾因久吹剝落
唇膏(我猜想時間的灰塵模糊了
那些旋律)我輕擦鏡面,看到
蜷臥的貓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

它依舊在畫裡活動,在音樂與
音樂間睡眠,沈思,偶而穿過
畫面偷聽隔壁房間我女兒與
她同學們的對話。它甚至看到
她們攬鏡互照,討論化妝品的
品牌,手排車與自排車的優劣

它一定在她們手上的鏡子裡
瞥見了自己,慵懶,然而依舊
年輕,寄住在我書房一角牆上的
鏡裡,瞥見鏡子外面坐在桌前
閱讀寫字的我,並且好奇什麼
時候,我再攤開一本書,一張紙

讓它跳回桌上



2015年10月18日 星期日

門 The Door /賀洛布 Miroslav Holub



10.18 晨詩_門

打開門的那一剎那,生命會遇見甚麼呢? 門的那邊能有多少想像與可能呢?

瑰麗也好,不堪也好,虛無縹緲也好,總之,我們曾試過打開那扇門,這樣就好。生之路上不斷交叉排列的抉擇與改變,永遠有著未知的結果,大家都儘管大膽前去吧!這可是人生的趣味呢。如此詩所敘,門開了是喜是悲都不要緊,真的都不要緊。最少,這嚐試令人暢快。


門 The Door / 賀洛布 Miroslav Holub

走過去並打開那扇門。
也許外頭有
一棵樹,或一座森林,
一個花園,
或一個魔幻之城。

走過去並打開那扇門。
也許有隻狗正在搜尋什麼。
也許你會看到一張臉,
或一隻眼,
或一張照片
的照片。

走過去並打開那扇門。
如果有霧
他會散去。

走過去並打開那扇門。
就算只有
黑暗滯留,
就算只有
山嵐,
就算
那裡
空無一物,
走過去並打開那扇門。

那裡至少

通風



Go and open the door.
          Maybe outside there’s
          a tree, or a wood,
          a garden,
          or a magic city.

Go and open the door.
          Maybe a dog’s rummaging.
          Maybe you’ll see a face,
or an eye,
or the picture
          of a picture.

Go and open the door.
          If there’s a fog
          it will clear.

Go and open the door.
          Even if there’s only
          the darkness ticking,
          even if there’s only
          the hollow wind,
          even if
                  nothing
                           is there,
go and open the door.

At least
there’ll be
a draught.